顾长思怔了怔,旋即露出个浅浅的笑来:“我早就答应你了,在嘉定关外,你匆忙那一吻落下,我就当你是求婚了,我也……早就答应你了。”霍尘与祈安昼夜不息,一路上心脏狂跳不止、惴惴不安,才紧赶慢赶回了长安,巍峨的城门在他们身后关闭,像是一只张着嘴沉睡多年的巨兽,终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,于是闭上了嘴,睁开了充满杀气的眼睛。他来不及换衣服,急急忙忙冲进了岳玄林的书房,苑长记、封长念、秋长若都在那儿。人这么齐,他心底的不安更重了。“人到齐了。”岳玄林没有问他从哪里回,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,“那我就开始正式说了。”“这是陛下下给玄门的密令。”岳玄林掏出一封印了玄字章的密令,上面用红漆封了,一般皇帝下给玄门的令分为黑青红三种,其中红漆封印又叫做红漆令,属于等级最高、秘密程度最高、强制性也最高的密令。就连上次霍尘隐姓埋名去狼族王陵找遗诏都是青漆令,还未到红漆令的严肃程度,追溯过去,最近一次下给玄门的红漆令是逐玄字门的小师弟出玄门,并永远放逐出大魏境内不得返还,但凡踏足一步,大魏人士皆可杀之。因此那封红漆令一出,几个人脸上都挂了些沉重的神色。“陛下密旨:“岳玄林沉声道,四人匆忙跪下,“北境官员调动,调中军都督府断事官卫杨为北境巡抚,全权接手北境狼族相关事务,凡定北王经手之事,皆由卫杨裁夺,定北王顾淮不得插手狼族之事。”霍尘猛地抬起头。卫杨?卫杨!?中军都督府的断事官去接定北王的权,这种赤裸裸的侮辱,这种明晃晃的羞辱,但……但这也不就代表——“这不就是要把长思架空?!”苑长记脱口而出,“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实权,手里也没有兵权,当年因着军功,所以才将狼族事务交给他,为什么?为什么要剥夺掉他的权利,那是他用一条腿和半条命才挣来的权利啊!!!为什么!?”“苑柯。”岳玄林深深瞪了他一眼,继续道,“为防定北王闻此官员调动之令而生变,又念其是玄门长字门弟子,勒令玄门自长安城外看守,不得令定北王踏进长安城一步。”那熟悉的语调,当年在玄字门小师弟身上说的是——“但凡踏足一步,大魏人士皆可杀之。”而这封令旨上说的是:“但凡定北王入京一步,以无诏回京罪名论处,视同……”谋反。谋反。
谋反。鸦雀无声。一缕刺痛唤回了些霍尘的神智,他才发现自己攥拳攥得太紧了,手指几乎都要掐破掌心的皮肤,留下斑斑血迹。岳玄林合上红漆令:“接令吧。”依旧鸦雀无声。“红漆令不得抗拒不领,这件事我从——”“师父!”苑长记霍然站起,“那是你从小带到大的顾长思啊,那是我的师兄,我们的师兄弟啊!我们怎么可能接!这不就是陛下太欺负人了吗?!这和他小时候屈辱地被夺走姓氏名字、夺走属于他的一切有什么区别?!”“不……”苑长记喃喃道,“比这还过分,姓氏名字是父母给的,但他手里唯一有的权力是他自己拼来的,为什么要夺走他最后一点东西!?如果他没有了这些权利,那他只能任人宰割,他还有什么可以傍身的依仗?!”“师父。”秋长若膝行几步,抓住岳玄林的衣袖哀求道,“求求情吧,我知道陛下最近身体不舒服,喜怒无常也是有的,但、但不能这样啊,长思已经恢复记忆了,要么就是把他往绝路上逼,要么就是把他往反路上逼,他没有好路可以走了啊!”“以长思的性格,他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,绝对会要回来问个清楚。”封长念沉声道,“陛下下这封红漆令,不就是知道长思必定要回京讨说法,为了万一时,好让我们能劝住他吗?如若不然,就直接杀了他。这封红漆令和当年一样没道理。”“够了。”岳玄林怒喝一声,震得屋内落针可闻,“玄门就在皇宫背后,你们如此言语陛下是非,是真的嫌自己命长吗?”“但是——”“没什么但是,红漆令下,不接者就是死,陛下可以在对顾长思动手之前先砍了你们。”岳玄林怒道,“……霍长庭,你怎么不说话?”霍尘依旧跪在那里,其他几个人劝的劝、问的问,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,无言地、沉默地、几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纷乱和争端。半晌,他才沙哑道:“我接了。”“长庭哥?!”“我接了,不是因为我觉得这封红漆令是有道理的,而是我在遂阿淮的心。”霍尘拍了拍膝上的灰尘,连日奔波让他面色发暗,形容沧桑,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感,“是吧,您和阿淮两个人,早就料到会有这封红漆令了吧?”这次轮到岳玄林张口忘言了。“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,您也别管我是怎么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的,我只有一句话要说。”霍尘二指夹着那封红漆令,明明就是薄薄的一张纸,却沉得他几乎抬不起手,“我是……我是为了一些事情,不顾一切豁出过命的人,我知道那滋味有多苦。如果可以,师父,我想求你,如果可以不那么拼命就能达到目的,转圜些,转圜些,哪怕让我以身相替,都可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