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还年轻,”裴敬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就由我……”“不,我是主帅,就算有人要为国捐躯,也合该是我先来,不该由您。”霍长庭迟缓着摇头,“我不怕死,只是愧疚,对大魏……还有对一个人。”他原本的期望很简单,既然注定要走,那就期望他们能够凯旋,期望这个凯旋的日期一定要在腊月十九以后,这样他们离别的日期就一定会在腊月十九以后,他就可以陪顾长思过完这个十八岁的生辰再离开,就可以再看着顾长思又长大一岁,哪怕只是再吃一碗他的长寿面,然后他就可以坦然地看着顾长思带着军功与荣耀回京,而他会从容地踏上他既定的旅途。可直到这时霍长庭才发现,自己的私心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。没有腊月十九,不止腊月十九,他想要的是岁岁年年。少年将军掰碎一块城墙土,尖锐的石块扎进他的掌心,疼得刻骨。他之前总是想着,或许,或许顾长思也能够明白,战场刀剑无眼,生死各自有命,这样得到噩耗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苦。可真到要走了,就会发现,不是刀剑无眼,不是生死有命,离别就是离别,任何的言辞都没有办法纾解越来越近的离去,如果可以,他有多想嘱咐顾长思好好活下去、继续向前走,不要难过、不要悲伤,就算没有他,一个人也要足够坚强,就如同之前那样。但他什么都不能说,或许顾长思还抱着能够和他一同回家的期望。要如何开口,等不到期望的那一天的。甚至于离别的日期也被早早写就,就在你十七岁的最后一日,就在你十八岁的 诀别撤退事宜安排得很快。百姓们拖家带口,带着自己的家畜与粮食,在北境三司的安排下连夜撤离,霍长庭至今都记得有一个中年的汉子,他只有一头老黄牛,上面背着重重的粮袋,离开家时,向着那些黑压压的士兵队伍深深地看了一眼。只一眼,泪光闪烁,他叹了口气,转头牵着老黄牛涌进人潮之中。后来霍长庭才听他手下的一个士兵说,那是他的父亲。那个士兵作为守城三万人之一,最后那一眼,他们彼此都知道那就是永别。“没事的将军,”士兵露出一口白牙,“我们会看到他们回来的,对吧?”
“对,一年不行两年,两年不行三年,总有一天,我们会回到属于我们的故土,重新捍卫属于我们的家园。”浩浩荡荡的黑夜被人群裹挟而去,黎明将至,天边泛起鱼肚白,一声炮响轰开了寂寥的夜色,又一轮猛烈的攻势卷土重来。霍长庭没想到会在前线再度看到顾长思。他没有走。霍长庭眼瞳都颤栗起来。他不愿意走。前一夜顾长思质问援军誓死不退的铿锵誓言仍在他脑海中回响,炮火接二连三打响,视野所见之处雪沫杂乱飞溅,他言简意赅地布置好防守战略,然后将守在炮筒边上的顾长思一把拽了下来,拧住他的手腕就要把他往楼下扯。“师兄!师兄!!”顾长思死命地挣着,“我不走!我要守在嘉定关!我不离开!!!”霍长庭紧紧拧着他,用力之大几乎让顾长思感觉到手腕都错位,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城墙拐角,顾长思被一手怼进凹陷处。霍长庭深深地看着他:“裴敬将军最后一批走,跟着他赶紧离开,这是军令!”顾长思仍旧在不住挣扎,霍长庭厉声道:“顾淮!这是军令!我是主帅!战场上所有大小事情一应都听我指挥,你在这里你是军人,怎么你想抗命?!”“那你呢!?”顾长思猛地甩开他的手,目眦欲裂地问他,“那你呢?你让我一个人走,你呢?!留守三万人什么意思,那是必死的结局,霍长庭,你别把我当傻子,你想干什么我心里有数的很!!!”霍长庭从未见过如此声嘶力竭的顾长思,漫天纷飞的战火几乎都没有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骇人,顾长思的胸膛不住起伏着,好像不大口大口呼吸,就要窒息而死。“我不想再送走任何一个人了,师兄。”顾长思声音软下来,“我宁可死,真的,我宁可死。我也不想再看着任何人离开了,活人要承受比死者更多的痛苦,所有后果都由活着的人担负,我不想……我受不了了。”他闭了闭眼,坚定道:“我陪你守城,城在我在,城灭我灭,我不会走,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。”霍长庭迟钝地看着他因为眼泪被遏制而通红的双眼,那些泪水被顾长思忍住又在霍长庭的心间坠落,霍长庭张了张口,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。风雪冻住了他的嗓音,他想说不是的,从头到尾、自始至终我就是必死的结局,我们注定是分道扬镳的收尾,我早就知道,师父也是、陛下也是,不知道的只有你,只有你。只是此次战局失利,才给了你机会陪我一块儿死。不对,你怎么能死呢?你才十七岁,今天已经腊月十七了,马上就到腊月十九,你就十八岁了,还没有及冠,还没有成人,怎么能死呢?你还那么年轻,那么小,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头了,难道还不够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