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星宫依旧鸦雀无声。“臣顾淮,漏夜前来,打扰圣上歇息,是臣有罪,但臣恳请见陛下一面,望陛下恩允。”内侍实在看不下去,轻声道:“王爷,奴婢为您去通传一声吧,您这样喊,只怕陛下是听不见的。”听不见?怎么可能听不见。顾长思心中暗讽,他明明在这小内侍闪身出来的瞬间,看到了一楼大殿中一闪而过的明黄色龙袍。宋启迎心中有气,对着士子们发那就是天子一怒、伏尸百万,对着自己发那就是看顾长思心有多诚,宋启迎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下令对顾长思赶尽杀绝,但这股气若是不出,顾长思才算走进了死局里。此后每走一步,都是错。所以他跪在这儿,就没想过一跪就能把人跪出来,他就是要把这份心诚送给宋启迎,顺带着把降罪于士子们的圣旨拦下来,这就是他今天来临星宫的目的。至于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帝,打消些因为这事儿而生出的忌惮和揣测……那就真的只能看天意了。顾长思不动声色地揉了揉作痛的腿,勉力摇了摇头。“方才通传不了,这会儿又有什么用呢,劳公公陪我一会儿了。”顾长思脸色在短短一刻钟内瞬间惨白下来,“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。臣子候着陛下是应该的。”“您的腿……”“无碍。”顾长思撑着膝盖,“我会等到陛下愿意见我的那一刻,无论是今夜,还是明早。”“那您也撑把伞吧。”内侍把吹飞在一旁的伞给他捡了回来,“这样冷的雨,冻坏了可怎么好。”顾长思依旧还是摇头,做戏做全套:“不必,顾着你自己吧。”内侍看他沉默地跪在那儿,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退。顾长思眼风如刀:“不许走。”内侍被吓了一跳,只好像个鹌鹑一样站下了。天地间寂静无声,只有大雨哗哗坠落,顾长思全身都湿透了,贴着身体的那一层衣服一阵一阵地发寒,春天的雨还是太凉了,冻得他指节发白,蜷缩都带着些僵硬。他感觉到自己额头好像在发热,用手背抵了抵,却发现手背已经太凉,感受不到正常温度了。脑子里混沌起来,临星宫在他眼前变得影影绰绰,他一时恍惚觉得自己还跪在雨里,一时好像又回到了淮安王府,亦或者是皇宫中的长庆宫。城楼上,他的父亲抱着还年幼的他,指着城根下那群年轻的、朝气蓬勃参加殿试的士子们道:“小晞,你知道他们是谁吗?”“他们是未来的国之栋梁,每个人都清清白白,干干净净,饱读圣贤书,要为这个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。”宋启连温声道,“我们要保护好他们,科举清白则仕途清白,仕途清白则朝堂清白,朝堂清白则国家清白,记住了吗?”
“记住了。”顾长思眼皮愈发沉重,掐着自己苏醒过来,“我……我一直记得的,父王。”一道闪电重重劈下,白光晃过,不知道跪了多久,紧闭的临星宫大门终于打开。顾长思紧紧攥住拳,纵然那般难受,他的身姿依旧笔挺,就这样跪着了身子,看着临星宫明亮的灯火前,邵翊撑开了一把雨伞,身前是披了一件外袍,面色沉重的宋启迎。终于……顾长思唇角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。终于肯见我了。我赌赢了。 高烧邵翊扶着宋启迎,悄声道:“陛下,留神脚下,有积水。”宋启迎面容冷峻,没理他这句话,一脚踩进了水坑里,鞋袜湿透,他仿若不觉般一步一步走进雨中,凑近了冻得发抖的顾长思。顾长思奋力抬眼,嘴唇都是青白色。“冻成这样是要给谁看?”宋启迎伸出一根手指,勾着顾长思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,“知道跪了多久了吗?”顾长思艰难地摇了摇头,又迟钝地点了点头。宋启迎蹙眉道:“什么意思?”“跪到……陛下终于愿意见臣了。”顾长思脸色惨白,唯有眼尾泛着红,“臣多谢陛下宽仁。”“宽仁?那不是你爹你娘么?关朕何事。”宋启迎丢开手,瞪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内侍,“朕让你去传旨,你是手脚被剁了还是耳目被蒙了?话都听不明白,是想抗旨吗?!”内侍悚然跪下:“奴婢不敢!!”“是臣不让他去的。”顾长思浑身都在抖,太冷了,腿也太疼了,他根本遏制不住身体的本能,于是显得更加可怜苍白,“臣是为了陛下,才拦了他的。”“为了朕?”宋启迎逼视着他,“顾淮,花言巧语不是你的长处,有时候当心话说多了,反而露拙。”“臣不是在花言巧语,陛下,臣是在实话实说。”他循循善诱道,“士子参加科举,为的是大魏,为的是效忠于陛下,如今是非已生,天下读书人本就处于心寒之畔,若真的再多加罪责,只怕真的要伤了大家的心了。”“臣仍是大魏子民,就必须要为国负责、为家负责,陛下龙颜震怒,是因为臣之过,是因为士子焦心而走投无路选错了投靠之人,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相信陛下,恰恰相反,他们是担心扰了陛下清宁,这才转而来找了我。”顾长思微仰着头,任由雨水垂落在他冰冷的面颊上,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又无辜:“淮安遗风,宽悯众生。说的不只是淮安王,而是大魏宋氏皇室风骨。陛下细想想,您久居长安,可威名德风遍布宇内,才使四海臣服,八方来朝。若非您珠玉在前,怎会有淮安王上行下效,让士子文人明白,朝堂爱才惜才,不拘一格降人才,国家才会昌盛,天下才会太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