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翊是何等人,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这个位置,就用了短短的这几年,无论是心计还是聪慧,何吕自知远远不及,只好沉默。“下官不太懂邵太保的意思。”邵翊一点都不诧异他会嘴硬,毕竟在这老匹夫心里,当年事发时自己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,拿不到什么证据也翻不起什么风浪,他也不急,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剥。“种什么因,得什么果,何大人当年敢偷梁换柱、瞒天过海,就没有想过有今日?”邵翊一瓣一瓣地掰着橘子肉,“何大人当年上密折,告诉陛下说当年淮安王妃坠崖乃是幌子,实际上在坠崖前安排了人,遗诏偷偷从渭阳城出,送到了狼族王陵之中,陛下为了佐证这件事,也为了让你能够在这件事情上继续出谋划策,于是趁着方郜案后官宦空缺,才让岳玄林调你过来。”何吕脸色骤然惨白,邵翊知道的比他想象中详细又准确得多。他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:“陛下这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,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眼巴巴地要离开渭阳,还以为你是急于升官而已。嘶——要是陛下知道了,你主要是为了逃避因科考舞弊而杀人的祸根,才递了那道密折,借岳玄林的手逃离是非地,你会怎么样呢?”“扑通——”,何吕比邵翊足足大了两轮之多,但跪得极其痛快且没有骨气,邵翊也好不心虚,坦坦荡荡地受了。“还请邵太保指点迷津,下官当时只是……”“一时糊涂。”邵翊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,“可你手脚不干净,留了祸端,知道吗?”“祸端……”邵翊眼珠转了转,“不、不会!我听手下人来报,说那一家三口都死得透透的,那孩子被他娘亲放在井里,想让他逃过一劫,但还是被发现了,也杀了。”邵翊眼睫一抖:“哦?孩子杀了?”“杀了!千真万确!”“那就奇了怪了。”邵翊歪了歪头,“如今有人顶着这孩子的身份回来了,到底是你手下人办事不利,还是……有人来对付你了?”轰隆一声巨响,何吕睁开眼,霍尘犹在盯着他看。“霍大人,别总盯着我看,看到底你也看不出什么花来。”何吕虚弱地靠在墙壁上,“你也被算计了,我当年下手很干净,你不可能是霍氏夫妇的儿子,你被人用来对付我了,我也是,技不如人,只能甘拜下风了。”邵翊给了他一条死路,却给了他妻儿一条坦途。他答应何吕,只要让何吕听他的,对霍尘要说什么话,对顾长思又要说什么话,这些话说完,他就护送何吕妻儿隐姓埋名,平平安安地过好余生。
霍尘咬紧牙关:“何大人倒是对自己的罪孽清楚得很。”“人是能够记得自己有多缺德的,好事不见得记得深,坏事一定,尤其是人命。”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,“曾经我也辗转难眠过、愧疚过,多了,就淡了。”霍尘偏了偏头,牢狱外瓢泼的雨点顺着窗户飘进来:“但就不必替别人数着了,尤其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,我不接受,也从未和哥舒骨誓同流合污过。”“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得很。”何吕阴森地笑,“不过我还是信告诉我一切的那个人。”霍尘一颗心沉了又沉,那一句“是谁”被他吞回肚子里,转头就走。何吕已经知道他的身份,兜兜转转还是这些话,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了。不过,既然有人告诉了何吕哥舒骨誓和自己的事情,说明这个人起码和哥舒骨誓有一定联络,而这个人在长安……得立刻告诉顾长思!哥舒骨誓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,下一步……“霍大人,你是要告诉定北王,哥舒骨誓和长安城中之人有联络的事吗?”何吕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“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,定北王殿下现在……”霍尘脚步一刹:“什么?”何吕拢起袖子:“定北王殿下现在,想必自身难保。” 青衿会馆里已经吵翻了天。义愤填膺的年轻士子们痛斥何吕的罪状,几乎要写上成百上千篇诗文来痛骂宵小,何吕收受的贿赂、找过他疏通关节的名单被钉在墙上受百人唾骂。“同袍们,此人一路升至礼部尚书,上下沆瀣一气,我等数十年苦读圣贤书,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!”有一年轻士子振臂高呼,“如今三法司下场,但何吕此人奸诈,刑部又与礼部同属六部之内,难保那刑书郭越会不会官官相护,为今之计,不如我们直接面呈天子!请陛下做主!必不可能放那宵小过去!”“可是,当年何吕乃是陛下一手提拔,说何吕这些腌臜事陛下丝毫不知,我是不信的。”有人阻拦道,“若是如此,万一陛下包庇贼人,我等岂不是更无出头之日了。”“那怎么办?难不成就这样等着三法司裁决,什么都不做吗?万一真的轻轻放过,公理何在?!”振臂高呼那个不屑道,“古人有云,生,亦我所欲也;义,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义者也。此等宵小绝不能被草草放过,我就是如周太傅那样一头撞死在承天门前,也要讨个公道!”“莫急莫急,公子莫急。”人群中蓦地冒出来一道声音,“我有个主意,愿意与同袍们分享,不知是否能有所助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