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若玄垂眸看着她,半晌,才道:“就算谢若玄不死,大渊不到十年也会亡国,这是命数,大渊沉痾宿疾,已无药可救。”孟知爻生气地反驳,“你胡说,谢若玄英明神武,即使开启不了章和盛世,也能让大渊走向繁荣昌盛,不可能会亡国。”谢若玄没有与她争论,而是看向不远处摇曳的烛火,声音轻到几不可闻,“你为何笃定他一定能逆转乾坤呢……”说着,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“我自己都不愿再苟延残喘。”后一句模糊不清。孟知爻看不惯他这种颓废丧气的样子,冷笑道:“在其位谋其政,谢若玄一生勤政,功绩斐然,哪像你日日荒唐无道,最后令大渊亡国。少摆出一副凄楚可怜的样子,既享受了万民供奉,就做出点实事,不然人不行别怪路不平。”谢若玄:“……”他嘴角掀起一抹讽意,“若他真有你说的那般厉害,他的发妻明昭皇后便不会死了。”明昭皇后穆有仪,谢若玄发妻。穆有仪巧手制偶,玲珑心思,做出的偶塑栩栩如生,被誉为京城一绝。章和五年,司隶校尉何崇诬告穆有仪擅自使用厌胜之术,咒杀天子。与此同时流言四起,说穆有仪乃灾星降世,克君祸国,实属妖女,应施以焚刑。朝堂上,群臣激愤,“皇后以‘抱霁术’窃取龙运,弱君祸国,资贼二心,还请皇上按律处置,勿伤忠臣之心啊!”“还请皇上明决!”一众臣子齐刷刷跪着,场面之壮观,堪比封禅。抱霁术,厌胜之术的一种,主要可以借运。穆有仪在嫁给谢若玄前,曾有一段姻缘,奈何所托非人,那人谋反不成,举剑自尽。穆有仪说:“那人忌日将近,臣妾想送他最后一程。”于是便借谢若玄的运,使用了抱霁术。此借运非彼借运,而是借运强之人的势,令运弱之人彻底断绝王侯命,沦为凡夫俗子。谢若玄一直知道这件事,并默认了穆有仪的行为。然而没想到,这件事被传了出去。司隶校尉何崇言皇后穆有仪逼迫他一起施展抱霁术,目的不是为了送前夫一程,而是为了咒杀天子。他不愿与皇后同流合污,便举剑自刎,临死前留下遗书,说自刎只是为了自证清白。此事一出,天下哗然。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。没有人在乎是真是假,他们只知道把穆有仪、穆家拉下马的机会来了。穆有仪二嫁之身,成了这些人攻讦她的理由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什么厌胜之术,不过是踩穆家的天赐良机。众臣齐刷刷跪着。谢若玄面无表情,“朕乃真命天子,运数无双,何妨忌惮一些借运之术。卿乃国之肱骨,不应信这些无稽之谈。”满朝文武百官:“……”
乔温瑜站出来,肃颜劝道:“皇上,罪人谢涵天尚未伏法,眼下又天灾不断,流言四起,应先平民愤!”谢涵天,元封帝第七子,谢若玄未登基前,他是争皇位的有力人选。当年宫变时,谢若玄杀掉元封帝和太子谢涵光后,闵家拥护谢涵天,设计诓骗他去京郊,下毒鸩杀他。谢若玄带兵突破包围,反杀谢涵天。但当时现场混乱,并没有发现谢涵天的尸体,所以无法确认他真的死亡。于是众人认为谢涵天诈死逃脱。此次天灾流言,很难不令人怀疑是谢涵天在背后搞鬼。谢若玄冷笑,“抱霁术可借运祸国纯属无稽之谈,众卿不必再议,散朝。”他说罢,直接起身离开了紫宸殿。独留满殿静默。可即使谢若玄再如何抗拒,朝野内外要求处决穆有仪的声音都一直没有停过,甚至在众多势力暗中推波助澜下,有愈演愈烈的趋势。连穆有仪的父亲穆浦和也上书要求谢若玄处置穆有仪。谢若玄收到奏折的时候十分震惊,上门质问,“穆卿,有仪是您的亲生女儿,朕的发妻,你竟也要求朕亲自处置她?!”穆浦和眉眼间积压着不怒自威,仿佛他才是大渊真正的主人。见到谢若玄,他并不吃惊,反而冷漠注视着谢若玄,一字一句劝道:“皇上,您登基不易,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位置。有仪有幸成为皇后两载,已足矣。”谢若玄:“……”穆浦和极致冷静,即使谈及自己引以为傲的嫡女,也只是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,无任何私人情感,“明昭皇后穆有仪,善用巫术,咒杀天子,当诛九族。然穆家有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券,可逃死罪。臣以为,皇上处置了明昭便好,于您,于臣,都好。”字字诛心。谢若玄蓦地冷笑出声,他早该清楚,眼前这人最是冷血无心,求谁都不能求他。毕竟这样一个父亲,已经不是第一次放弃自己的孩子了。当年穆星驰替他挡下流箭,不治身亡,却只换来穆浦和一句:“今日你押对了人,星驰死得不冤。”死得不冤。现在轮到了穆有仪,终是一样的下场。连亲生父亲都放弃了她。谢若玄心冷至极,这种绝望死寂无声,在亲眼看到穆有仪自焚于俪安宫那一刻到达了顶峰。熊熊大火中,穆有仪平静而又温柔地注视着他,眉眼仍如初见般温婉,似邻家阿姐,和蔼可亲,“阿菰,你我此生缘尽于此,愿你今后事无心绪,顺颂时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