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,你再将这话说给他听罢。他心里怨气重得很,哪里肯听旁人相劝?
说到这儿,她又接着叮嘱道:你且记好了,明日便是师小娘子不来也不许你胡闹,你得体谅人家。
沈令宜一脸不识愁滋味道:可她说自己日日有空啊,我怎么不体谅了?
邹氏推开窗子,指着外头渐升的圆月,轻叹道:今日是七月半,中元节。
人家今日愿意见你已是不易,她爹娘新丧,哪里能有心思替你过生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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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如邹氏所言,此时,师杭见夜色渐浓,便披了件单衣推开房门。
她与柴媪在院子西边选了处干净地方,放好铜盆,三人围成小圈,借着烛火将纸钱点燃。
城破那日是七月初七女儿节,早几日府内便备好了香案与贡品,哪知根本没机会乞巧,眼下却用来祭奠逝者了。
师杭穿一身素服,将指尖灼烧的纸张放进盆中,心中默念。
爹爹,阿娘,女儿不孝。你们不在了,女儿居然连为你们披麻戴孝都做不到,终究还是让你们蒙羞了。
身处贼窝,受人所制,苟活而已。
姑娘,省着点儿烧罢,烧完咱们就赶紧回去。柴媪揉了揉酸涩的眼眶,哽咽道:就这么些纸钱还是好不容易求来的
虽说她也想祭奠儿子与孙女,但这府里守备森严,倘或教人发现了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乱子。
香案前,师杭将三支香插在炉中,又把事先写好的诔文焚了,而后仰头望月。
她先是不语,在地上规规矩矩叩首三回,方才起身悲凉道:便是烧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,逝者已逝,唯有自欺欺人罢了。
一旁的小红跪在地上,始终低垂着头默不作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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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开平尚未踏进院中,便听闻一声琵琶铮然而响。
他驻足听了半晌,也没听出是什么曲子,只听出了其中浓重的哀怨与悲愁之情。
这样静谧的夜色中,琵琶声亮婉转,直切人心。孟开平踏进院门,抬眼正望见一缕细微火光映照,不免心头一紧。
他突然想起了那日福晟的自焚之举,当即冲了进去。
幸好,他心中记挂的姑娘此刻仍安稳坐在院中,怀抱琵琶,柔声而唱。
风雨如磐梦哪堪,愁与孤影相陪伴流水落红声声叹,玉盘西楼照残妆
她弹得好,也唱得好。孟开平却听不下去了,他快步上前,不悦道:靡靡之音,何故作此情态?
霎时,乐声骤歇。
师杭看也不看他,自顾自喃喃道:与纣之乐是为靡靡之音也先此声者,其国必亡。
孟开平锁着眉,见了那炙热火光心中憋闷,一脚便将地上的铜盆踢翻了。
柴媪和小红发觉他面色不豫,立刻跪下来请罪求饶。
然而,这声脆响仿佛惊醒了师杭。白纷纷未燃尽的纸钱撒了满地,月色之下随风飘动,她望着孟开平幽幽道:苍苔白骨空满地,月与古时长相似,岂非恰应了此情此景?
什么苍苔什么白骨,孟开平被她说的瘆得慌,立刻开口阻拦道:你就是读太多书把脑子读傻了,尽想些有的没的,好好过日子不成吗?
说着,他看向她身侧的香案,斥责道:这些都是谁弄出来的?
师杭冷笑:看来你是杀太多人把脑子都荒废了,城破那日,正是七月初七。
闻言,孟开平这才反应过来,半晌悻悻道:总归年年都有七月七,乞巧节嘛,明年再过便是。
眼见气氛尴尬凝滞,他绞尽脑汁想抹开话题,见师杭仍抱着琵琶,孟开平便道:啊,对了,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,还挺好听的。
靡靡之音罢了。师杭面不改色,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:你若爱听,想来离兵败身灭也不远了。
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,没想到孟开平居然厚着脸皮坐了下来,跟大爷似的,对她吩咐道:那就换首曲子,弹个激昂壮阔些的
旋即,他抓了抓头发,又努力形容得更具体了些:就是那种,听到就让人想骑马打仗,憋都憋不住的感觉。
一派胡言,对牛弹琴。师杭恨不得将琵琶砸他头上,拂袖起身欲走:想听曲子找旁人去,我又不是专为你弹琴解闷的。
孟开平当即拦住她,不让她走:你若弹了,我便带你去见一位旧识。
什么旧识?师杭根本不信他的话,只当他又在诓自己,冷着面色道:我的旧识不都被你杀光了么?
你去了便知。孟开平不慌不忙道:我没必要骗你,见一面而已,你总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罢?
师杭紧紧盯着他半晌,确认他不似作假,终于又缓缓坐了回去。
短短片刻之间,她脑海中便闪过了许多琵琶曲目,其中唯有一首最合她的心意。
你想听打仗,那我便奏一首古役曲与你。她轻声道。
孟开平立时正襟危坐,根本不似在花楼里听曲享受,倒似在聆听琴师大家的教诲洗礼。